(四)
也许这才是最值得怀念的时光
即使一切如此陌生
如此放纵
如此不知所措
在这个不太冷的冬天
夜夜笙歌
夜夜笙歌
2003年10月1日,新的《婚姻登记条例》开始正式施行,的确保护了人们的隐私,也减少了很多繁琐的程序。承诺的开始与结束都变得如此简单,就像陆哥,在新条例颁布的一个月以后,便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他十一个月的婚姻。
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距离地接近不再一如当初的爱情。我见过他们最甜蜜的样子,连偶尔互望一眼的目光都柔得像水,仿佛幸福就在身边流淌。可这一切都消逝于她离去时的决绝。
十一个月。多像食品包装上写的保质期。我说,难道就没有不离不弃的感情,与一个人一生的承诺坚持下来就那么难吗,你说呢徐越?
玮玮笑,你还真问对人了,偏偏问我们的大众情人。你该这么问他:与一些人一段时间的承诺坚持下来就那么难吗?
徐越不干了:当着这些刚出校门的小女孩,看你把我说成什么了,我有那么大本事吗?正说着,他的手机就响了,他皱了皱眉,不耐烦地挂断。手机不屈不挠地继续响。徐越站起身往外走,听见他冲着电话说,你还有完没完,不知道我在忙吗?
晓岚悄悄问,是他女朋友吗?玮玮嗤之以鼻,拉倒吧,谁知道哪个算他女朋友。朱岩说,行了,不许再说我哥坏话。晚上去唱歌吧,叫陆哥出去散散心。
于是吃烧烤、喝啤酒,然后去唱歌。一进包间,徐越和朱岩便一人抢过一个麦克风,席地而坐,开始扯着嗓子大吼:怎么会迷上你,我在问自己,我什么都能放弃,居然今天难离去……这样的环境是陌生的,这样的狂放也是陌生的,但我知道这首歌,郑钧的《灰姑娘》。
玮玮骂道,每次唱歌你俩都这么副德行,就会这么一首,还把调跑到它姥姥家去了。他们不为所动,依然吼地声嘶力竭。晓岚跑去跟他们抢麦克风,玮玮则对着一盘瓜子猛嗑,就剩下我和陆哥在沙发上呆坐。陆哥变得沉默多了,我都不敢跟他说什么。良久,他们都唱累了,陆哥才拿起麦克风,唱的是张信哲的《别怕我伤心》。他的歌唱得很好听,可那歌声却那么克制、那么压抑,我望着这个年轻男人憔悴的脸,突然感到有一丝心疼。
回去的时候快十二点了,走在午夜的大街上,他们开始大喊大叫,连陆哥也兴奋起来。晓岚说,一群愤青啊。朱岩问,什么意思?我说,就是愤怒青年啊,看你们一个比一个愤怒。陆哥叹息,老了,跟你们都有代沟了。我们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空里,显得格外真切。有一刻,我竟然以为回到了校园。
单位的大门十点钟就锁了,我们一个一个费力地爬过大门,再小心地跳到院子里面,再从一个小小的门缝里挤进楼门,终于安全回到宿舍的时候,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其实楼门口的监视器可以把我们的一举一动记录得清清楚楚,但领导们通常不会察看前一天的录象。陆哥说,亏了没被人逮着,他俩倒是爬习惯了,还有你们几个小姑娘,万一有点闪失就麻烦了。都去睡觉吧。朱岩说,哥,你俩也不能回家了,今晚都在这跟我挤。陆哥摆摆手,你俩快去睡吧,我去制作室,还有个片子要编。
这样的日子渐渐多起来。几乎没有采访的每一天,我们都一起出去。吃饭。喝酒。唱歌。就像大学里的最后时光。夜夜笙歌。
当然,还有工作。刚采访完的稿子还没写,第二天就要上节目,我说你们出去玩吧,我在单位写稿。徐越不肯,霸道地非拉我出去,陆哥不好再说什么,我只好拿着稿纸一起出去。深夜,在震耳欲聋的包间里,我终于完成了五千字的有关提高苹果品位的科技专题。陆哥笑,我徒弟的潜力越挖越深啊,旁边有这么两只狼嚎,估计我都写不出来。徐越说,什么啊,她是天天跟着狼出去采访,听狼嚎听惯了。
可偶尔还是会犯一些低级的错误,被谢主任骂,例如出去采访忘了打开话筒开关之类,拍回来的人物专访成了卓别林的默片。陆哥哭笑不得,但从来不说什么,只是叹口气,丫头啊。可是,在他的眼里,我分明看到了宠溺。
2003年的第一场雪,就那么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。单位发了电影票,《暖春》。于是一起去看电影。我看见晓岚使了个眼色给朱岩,朱岩便坐在了我右边,他的右边是徐越,晓岚就坐在徐越旁边的位子上。那是部很感人的片子,里面叫“小花”的女孩哭求婶婶不要把她送人的时候,我的眼泪跟着流下来了。正要伸手到包里摸纸巾,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。
这是上大二时有次爬山有个男生拉了我一把之后,第一次有人握我的手。我惊慌地想缩回自己的手,可朱岩握得那么紧,用尽全力也挣脱不了,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怎么做,还好,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没有人可以看见我通红的脸。
徐越突然说话了,他奶奶的,我买的爆米花是不是被你们吃光了,朱岩,赶紧把剩下的给我拿过来。
朱岩去拿零食,我趁机把手收回来。直到电影散场,我把我的手严严实实地塞在羽绒服口袋里,把手都捂得出汗了。
出来的时候,大地已经是一片苍茫,街上没有什么人了,于是开始打起雪仗,还攥起雪球塞进别人的衣领。很单纯的快乐,像这时的雪。回到宿舍的时候,月亮出来了,圆的,清冷如玉,映着飞扬的雪花和洁白的雪地,于是想起了往日的时光,年少时飞扬的心情,千里之外的心爱的朋友,喜欢过又随风而去的人,各奔天涯时最后的背影,还有,当时的月亮。 |